非典型詩人
體制外詩人蕭沉
編者導語:
蕭沉,1962年來的,詩人背景,插足攝影,體制外,自食其力。在接受《職業的力量》欄目采訪時他認為:無論從事哪行哪業,努力成為那個行業里的優秀者,其他的就沒有問題。有一點大家都明白,就是職業規劃或選擇----總要對其有興趣,如無興趣,你不會做好。毛時代宣傳雷鋒能干一行愛一行,雷鋒真神,能屈能伸,如軟軟的面團兒。我就不行,必須愛一行才能干一行。
我對廣告主不可能談詩,他們說人話,不說神話。反之亦如此,我對詩人也不談廣告,他們說神話,不說人話。
寫在采訪前和后
這是《職業的力量》欄目迄今為止采訪的一位極為特殊的人,(盡管蕭沉老師在隨后的采訪當中否認自己不是特殊的人)——采訪一位詩人、作家,因為采訪職業詩人和職業作家的機會不常有。這讓小編煞費苦心,該如何圍繞職業話題展開呢。而蕭沉老師的作品和故事通過互聯網、微博,還有其他媒體渠道不難了解。
小編有幾點細微的觀察:他堅持己見,甚至固執,他堅持使用繁體字,對毛時代有特殊情結、印象深刻,他并不快樂。
“我一向把職業和愛好分得很清楚”
【職業的力量】您是一位特殊的人,如您微博注明的“體制外,自食其力”。從職業的角度來說,您的身份和角色有很多種----詩人、攝影批評家、書法家、廣告人...能不能簡單介紹一下您的職業成長軌跡?
【蕭沈】----我不是特殊的人,我做的事情也不是特殊的事情。在體制外自食其力的人很多,這不算特殊。不靠體制吃飯,不靠能力之外的因素吃飯,主要是因我不愿委曲求全受制于人。
我一向把職業和愛好分得很清楚,職業就是養家糊口,愛好則與糊口無關。我寫詩-寫攝影評論乃至寫字,皆與糊口無關。糊口的是廣告,面對的是商人,所以廣告創作是有償服務;愛好則不是,愛好是自己痛快。從上世紀八十年代我開始從事廣告,就為糊口。寫一條廣告的收入,可以超過一萬句詩的稿酬;這就是殘酷的現實,銅臭的現實。倘靠寫詩,全家人將餓死。我既然成家育子,就負有責任。
在哪個圈子就是哪個角色
【職業的力量】您現在更愿意介紹自己是哪個角色,這個角色主要是承擔一些什么工作?
【蕭沈】----在哪個圈子就是哪個角色,就談哪個話題。
我對廣告主不可能談詩,他們說人話,不說神話。反之亦如此,我對詩人也不談廣告,他們說神話,不說人話。
由此來看,我貌似是個精神極其分裂的人。這不是將就對方、犧牲自我,而是生命的兩種存在方式----人站在天地中間,被上下撕扯。人人皆如此。
享受出彩兒
【職業的力量】在您的這些角色里您更享受哪種角色帶來的成就感?
【蕭沈】----哪種做好了都會出彩兒,我享受出彩兒。我當然也享受過程,許多時候,過程比結果重要;在過程中我能找到“宣泄”或“揮霍”的感覺,比如寫字,“糟蹋筆墨紙張”是一種快感,寫得好壞已不重要。
愛一行才能干一行
【職業的力量】對于當下身處職場中的和正在走入職場的人,您想說點什么?比如職業規劃、職業選擇、職場壓力等。
【蕭沈】----無論從事哪行哪業,努力成為那個行業里的優秀者,其他的就沒有問題。有一點大家都明白,就是職業規劃或選擇----總要對其有興趣,如無興趣,你不會做好。毛時代宣傳雷鋒能干一行愛一行,雷鋒真神,能屈能伸,如軟軟的面團兒。我就不行,必須愛一行才能干一行。
剩買峰巒準備閑
【職業的力量】您的職業理想和職業目標是什么?
【蕭沈】----快歇菜的年紀了,早就沒有職業理想和目標了。對我而言,如果非要談理想和目標,就一句話----剩買峰巒準備閑。
詩人蕭沉談詩歌
——詩歌是少數人玩的游戲
詩意在於人生
公眾眼中的詩是什么樣的?作為詩人,您又希望有怎樣的讀者?
蕭沉:普通讀者或公衆希望看到什麼樣的詩,我不知道。他們對中國當代詩人以及詩歌的印象是什麼樣的,我依然不知道。不過,就以往我所接觸過的一些不寫詩的“讀者或公衆”來看,他們對詩人及詩歌的認識與感受,基本存在兩種截然不同的態度,一種是充滿了“好奇與崇敬”,另一種則以爲“純粹是神經病”。此也正應了美國喜劇大師卓別林說過的一句話----“詩人住在歷史上是個仙人/住在你家樓上就是個瘋子”。是的,真正的詩人恐就是如此,他們多半不大容易被世俗層面上的人所理解與接受,無論是“崇敬”還是“不屑”。而這全部的原因,主要是因詩人的“生活”更多是在形而上的精神世界中,其人生觀與價值觀,也始終高懸于形而下世俗生活之上的。
雖然詩人也離不開形而下的世俗生活,也要吃米飯、吃白菜,人類肉體所具有的一切需求和欲望也都有,但這些只是維持一個生命體最基本的生存問題,對詩人而言幷不重要,只要餓不死就行了。詩人關心的問題是人的靈魂,是人本與人性,是找到幷踐行正確的精神生活道路,幷認爲,一個精神生活正確的人,才能創造與建設出一個正確的物質生活的世界。所以,毫不夸張地講,詩人所做的工作----是上帝的工作。
作爲詩人,通過寫作詩歌,我所要解決的問題,首先是我自己的精神生活問題,包括對自我人格的完善、對真善美的認識與追求。至于我希望有怎樣的讀者,很簡單,一是能讀懂我的詩,二是能與我的詩産生共鳴,三是粉絲越多越好。雖然我不是爲博得讀者的青睞或好感而寫詩,也不是爲讀者而寫詩的,但誰會拒絕更多的讀者甚或知音呢?
您認為現在中國人還懂不懂詩?是什么原因讓人變得缺乏詩意?
蕭沉:“中國人”這個范圍太大了,我們縮小一下包圍圈好嗎?如果我們只針對那些如今還愿意讀詩的人的話,我以爲,即使是這些人中,懂詩的人也極少了。倘若口冷一些的話,甚至包括七、八成寫詩的人,其自身也是不懂詩的。許多自命爲“詩人”的人,一直以來其實從未邁進詩歌的大門,始終在門外逛蕩!這直接與我們從小到大的詩歌教育有關,尤其是1949年以來大中小學對新詩的教育,更多是誤會乃至誤導。因爲以往直至今天的新詩教育,多半選擇的是“宣傳”性的所謂新詩,是爲政治服務的,但那些根本就不是詩,是遠遠悖離了詩歌本質的分行文字而已。賀敬之的《雷鋒之歌》怎麼會是詩呢?郭小川的《團泊洼的秋天》怎麼會是詩呢?包括汶川地震后央視召集國內演藝界明星所舉辦的詩歌朗誦會上所念的那些東西,也與詩無關。
詩是什麼?說小了是“人道”,說大了是“天道”。這個“道”,不是道德的道,也不是人道主義的道,而是生命、世界、宇宙本體的運行規律與法則,是大道。人置身于世界,必須符合這個大道,而人類社會的一切努力,也應是對這個大道的不斷追求及自我完善。當然,就詩歌的具體文本來說,必要借助語言文字才能完成。但真正的詩歌,幷不在有限的語言文字上,它往往會超越語言文字的原始語義,表達出更多不可言說的精神軌跡。它甚至會以通常用于形而下世俗生活交流意義上的語言文字乃至理性邏輯爲束縛、爲累贅、爲敵,它必須超越這些,才能稱其爲詩。有關詩性的思維方式和語言文字,顯然是一個非常學術的話題,這里我不便展開講,留待他日吧。
人類本身幷不缺乏詩意,而是缺乏將詩意真正轉化爲詩意的人生和詩意的生活方式。不過,如今的人若與數十年前相比,我以爲已詩意多了。我實際是想說----寫詩與讀詩的人,未必就詩意。詩意與否,根本不在于你讀不讀詩或寫不寫詩,而是你的整個人生與生活方式是否具有詩意。戰國時代的老子和莊子都不是詩人,也不寫詩,但他們的思想情感、言談舉止、生活方式、人生狀態等等又何嘗不是詩意的呢?依我看,即使是刺客曹沫、聶政、豫讓、荊軻等人,也都是非常詩意的。
在這個浮躁、功利的社會,如何還原詩歌的魅力?
蕭沉:詩人與詩歌在這個時代倍受冷落,是必然的,也是必須經歷的一個過程。原因我以爲有三:一是全民向錢看,生存第一,物質第一,人們還來不及拿出多余的時間關心詩,這其實沒錯兒。因爲過去的四、五十年間,中國人被從未停歇過的歷次政治運動折磨得窮怕了,好不容易允許你光明正大地掙錢了,好不容易把吃好、喝好、穿好、玩好等等不再視爲需要遏制、打壓、批判的資産階級生活方式了,好不容易越活越像人了,哪還有時間關心詩。
二是這個時代也沒有崇尚詩歌的風氣,從社會學的立場和角度歷史地看,風氣往往在于“上行下效”,南朝時期,梁武帝愛詩,且非常喜歡詩人謝朓的詩,以至于“三日不讀謝詩/頓覺口臭”,一個皇帝如此欣賞下邊的詩人,且能說出如此有品有段的話,南朝時期的詩歌風氣自然也就旺盛。順便說一下,毛澤東雖也是位喜歡詩歌乃至寫詩的皇帝,但他更多只欣賞自己,而別人要寫,就不行了,就不能隨便寫,以至于把個大詩人郭沫若也擠兌得胡說八道,竟寫出了“毛主席呀毛主席/你真賽過我親爺爺”這種話。
而詩歌在當代倍受冷落、缺乏活力乃至喪失魅力的第三個原因,我以爲則來自于詩人本身。詩人寫不出好詩,打動不了讀者,不買詩歌帳的人自然銳增。當然,客觀講,優秀的或有成就的詩人與詩歌,即使在歷史上也是極少的,從古至今你掰開手指頭都能數得過來。況且,詩歌不是運動,也普及不了,詩歌永遠是極少數人玩的語言游戲、智力游戲、精神游戲,它多不起來,也少不下去。